屬都湖

 

我是知足常樂的   但

這一次請容我

放縱這一念貪婪  

斗膽  伸出眼眸的舌信

吻你

 

即便一身素白而來

我  又怎能抖凈那俗世風(fēng)塵  

此生無它 唯余誠惶誠恐

感恩這一場眷顧

一場修來的  與你的際遇

 

所有的久別都催生重逢  是命吧

多么熟悉的夢境  曾一再棄我遠(yuǎn)去

此刻正漸次回來  

屬都湖與我  究竟誰為彼此而生

 

你只陷入沉默 只用一場雪

一場紛紛揚揚的撲朔迷離來迎接

只奉出一片茫茫的白

任我抒寫

入冬的這場處女雪

獻(xiàn)給了漂泊歸來的我

 

你長長的哈達(dá)

漫不經(jīng)心舒卷至天際  

想起那天  降臨世間  

我赤裸裸  只帶來

母親濕漉漉的溫度

和濕漉漉的微笑

  

你剔透的寶鏡前

我脫下了衣冠和盔甲

神祗屏息凝視  如影隨形

我的靈魂 乘一片雪花

越來越輕

 

我終于 再次將你抱緊  

冰封的掩飾下  靜水流深

如隔三秋  

巨大的容器  深藏了遠(yuǎn)方托付的秘密

 

當(dāng)我佇立岸邊  垂釣云空倒影

看到湖中的水位正在緩緩上升

等待了一冬的枯草低下頭去

遠(yuǎn)山上的云杉又長高了一分

 

走婚橋

 

一

暖陽柔軟  將一座木橋

輕籠出蜿蜒的弧線     

又牽它隱于遠(yuǎn)山  和山腳的林子

橋的走勢   讓我想起郊區(qū)

那條鐵軌  面目斑駁  氣度恢弘

一把堅硬的骨頭穿過綿厚的日子

 

二

樅樹 云杉  檀木

外鄉(xiāng)人的眼光難以辨別它的材質(zhì)

橋墩 欄桿 扶手粗壯結(jié)實  

浸泡了千年風(fēng)土  皮膚黝黑

憨厚地散發(fā)著啞光

橋面厚實而淳樸 默契地配合著遠(yuǎn)山連綿

將經(jīng)過的腳步    沉重的  歡快的   

一一接納   將時鐘的滴答之聲

微笑著虛化  如熄滅一朵煙火

 

三

最后一縷斜陽藏入蘆葦蕩中  

彎月已躍上樹梢

我掖好匕首 帶上那塊新鮮的肉 逶迤而行

穿過這座橋時    我腳下有風(fēng)  

我知道  這是生命中

一段必經(jīng)的路

一條必渡的河

對岸有我的燕語呢喃   彼端的今夜

將有兩朵靈魂合體 飛翔

 

四

潔白的百褶裙旋轉(zhuǎn)過的舞步  婉轉(zhuǎn)的歌喉

輕輕撓過我手心的手

隱匿在羞澀的花樓里頭

那白色的寬邊帽

就把它掛在那木窗外

俏皮的風(fēng) 可千萬別把它吹走

 

五

一座橋遠(yuǎn)比一張紙

更能承載風(fēng)雨泥濘

走著走著  人就暖了

走著走著   心就近了

走著走著  孩子就大了

走著走著  阿夏和阿柱一起老了

只有瀘沽湖不老

只有走婚橋不老  

一如億萬年前

 

洱海

 

孕育于佛都的你

有彌勒的肚量

以一種從容的氣度

將蒼山十九峰悉數(shù)安置  

 

如果說你是一只耳朵  

這耳朵是機敏的

堅持匍匐的姿勢  

緊貼在蒼山腳下  聆聽風(fēng)云變幻之聲

當(dāng)山腰上望夫云奔涌

當(dāng)遇難情侶發(fā)出絕命的呼喊

你的疆場上千軍萬馬風(fēng)馳電掣

 

這耳朵是勤勞的

清晨時分

艘艘小船從蘆葦蕩里一點而出

槳櫓輕輕搖動

打撈上滿艙金光

 

與十九峰心心相印的

是蒼山十八溪

從高高的雪山之巔

呼應(yīng)海的感召 淌著晶瑩剔透的熱淚

飛奔而來  十五之夜

海之深處  點倉之雪建起瓊樓玉宇

碩大的玉盤潛入仙境

以清冽之銀沐浴 浣洗

爾后一鼓作氣 魚躍蒼山之巔

一箭射入碧藍(lán)天穹

照亮天上人間

 

崇圣寺

 

進(jìn)了崇圣寺  導(dǎo)游講解的聲音

壓得不能再低  他說

怕驚擾殿里的師傅清修

怕驚擾了佛

 

他用澄凈的眼神和卑躬的姿勢

指引我們叩拜那些

大菩薩和菩薩本尊  

我乃朽木  那一襲紅塵的

煙火與愚笨  豈是

一句阿彌陀佛就能化解

我眼中  菩薩與凡人

殊途同歸   干渴之時給我甘泉的人

掉入泥坑之時拉我起來的人 甚至

狠心與我分道揚鑣的人  都是菩薩

 

可那大理石路面上的朵朵祥云

仍以仁慈之心渡我   護(hù)我拾級而上  

崇圣寺和佛都牌匾高懸

我在仰視  佛在俯瞰

機鋒相接之處  金光閃耀

 

這里的菩薩大度

眾生之愿  盡可以許 可以成

不必來謝  不必來還

寒冷里奉送半星炭火

黑暗中點亮一絲光明

一絲善念破土發(fā)芽

自是于佛前盛開一朵帶笑的鮮花

何謂本尊  何謂化身

與佛相逢千百度

 

崇圣寺背靠蒼山

面朝洱海

蒼山 是佛的底座和靠山

洱海  是佛的肚量和智慧

大理皇帝放下了江山

放下了江湖  卻舍不下這方風(fēng)水

 

草海

 

沒有無垠沙灘  沒有斑斕貝殼

和嘀嘀吹響的螺號

未見海草碧綠  驚濤駭浪 只有輕風(fēng)

不時俏皮地從遠(yuǎn)山

一溜小跑或蹦跳而來

 

放下高貴或矜持的身段

別慌  點開一條豬槽船

緩緩地  浸潤我的視野

十一月  我的懷抱太小

陽光金子漏得到處都是

船真夠笨的  不小心又激起幾圈微瀾

驚飛蘆葦蕩里的嘰嘰喳喳

 

千百年來   

我只顧踮起腳尖盼望

春潮起芳草連天

夏日里格?；ㄩ_遍  

我亦學(xué)會了  在秋光中沉淀  

在寒冬里蟄伏

 

我無數(shù)次見證

多少戀人融入那座橋的弧度

當(dāng)時光退卻  我以柔婉的方式

尋找通向更加廣闊的路徑

  

思念的原野熬成了漫無邊際的金黃  

叢叢草浪  直立的  蜷曲的  

亂發(fā)風(fēng)中起舞   我只是

遭遇猝不及防的哀傷      

淚珠終失手跌碎  我終將臣服

你看  遠(yuǎn)山與流水

已經(jīng)交出彼此  天空

割讓出一大片藍(lán)

 

天路

 

一團(tuán)團(tuán)黃土從山體上暴出

像勤勞的漢子褪下粗布大褂后

呈現(xiàn)出結(jié)實的肌肉

 

幾棵植物不到半米高

稀稀拉拉散落在山坡上

似營養(yǎng)不良  倉皇中被遺落的棄兒

卻依然  死死抱住這一方天地

 

一路群山逶迤  峻嶺陡峭

獨缺少一塊遮羞的布

路那么瘦  像根多日未進(jìn)食的腸子

干癟癟掛在光溜溜的山上

看那十八拐  風(fēng)一吹

這扭曲遽變的命運  

倉皇之中在眉心擰成無數(shù)個結(jié)

 

俯身看看吧

我們的肉眼從不止于仰望蒼穹  

看看深谷底部  人 青稞 玉米

還有背上的生計  多么渺小   

狹窄的夾縫中  溪流奔騰  拼命往前  

似冥冥中自有天意  它對自己的苦難

了然于心  且已激起無窮的斗志

要擠出這逼仄的視線  匯入某處廣闊的江河

 

先學(xué)會做一只蝸牛  在這山里耐心地爬行

你在那邊山坡望見我的清晨  

我在這邊山坡追趕你的日暮

很多時候 我們需要在咫尺天涯間

迂回  曲折   需要在粗糲的山野中

將心慢慢打磨

 

高原的星辰

 

一

 

只是悄悄的一個眼神

你就精靈一般 躍入我的掌心來

水晶一樣的大眼睛照亮黑暗

為這一場心靈對白  我已跋涉千年

   

二

 

我從低矮的平原仰視而來

從卑微的塵世虔誠而來

借著高原的力量

我生長出飛翔的翅膀

這是只有兩重的世界

無盡的漆黑和漆黑里你閃亮的眸子

這漆黑的前不著村 后不著店的曠野

沒有人看見我的歡笑  沒有人聽見我

淚珠砸碎的聲音  沒有人感覺到我呼吸急促

天空如此之藍(lán)  偌大的帷幕上只有

自然以虔誠供奉的白色花朵

這里 眾生離你億萬年的距離

就在你的鼻息之間 一念之間

 

三

 

我知道 此刻自己正行走在很高的地方

這些崎嶇的路  將把我?guī)У较愀窭锢?/span>  

他們緩緩地越爬越高

最終將通往天上

 

四

 

顛簸了一天了

我依然不敢犯困

高的地方  會有些缺氧

我怕一覺睡去 再不能醒來

走著走著  車子不走了

前邊一輛貨車裝的太滿 撞到一戶人家的院墻上

一輛銀色小車 翻在路邊

還有些不明真相的車子在拼命往里擠

后邊的不斷上來

我們都卡在路上 不能往前也不能退后

 

五

 

離天這么近的地方

是亮得最早的

滿天璀璨的星辰

請照亮眾生不斷追趕的路

借給他們聰敏的耳朵  聽一聽星子滴落

蟲子啁啾 花開的聲音  還有玉露

在葉尖上綻放的歡笑